山大  文脉

故事 | 抗战前后的山大图书馆

来源:《悠悠岁月桃李情》发布时间:2020-11-25 22:07:35点击数:

我是1930年进入国立青岛大学图书馆工作的。那时学校尚未正式成立,主管教务的是国立青岛大学筹备委员会,主任委员是杜光埙,委员有何思源、杨振声等,图书馆馆长是宋春舫,曾任北京大学法文教授,在青岛兼任律师,对戏剧很有研究,出版《宋春舫论剧》一、二集,家中有个人小型图书馆,藏书很多。

1930年秋,国立青岛大学正式成立开课,又添聘武昌文华图书馆专科学校毕业的皮高品(后任武大图书馆学系教授,已退休),为图书馆主任。这时国立青岛大学图书馆正是发展阶段,大量采购中外文图书,中文线装古籍。都另装蓝布套,竖立书架,用白墨水题签,并聘有修整古籍木板书的技术工人。外文书曾重点采购各种版本的莎士比亚名著,有许多珍本入藏。

青岛滨海,有崂山胜地,《齐乘》说过:“泰山虽然高,不如东海崂。沿山建筑楼房,红瓦绿树,相映成辉,街道整洁,空气清新,俗有小巴黎之称。当时首任国立青岛大学校长是杨振声,字今甫,北大毕业,美国留学生,回国后,在北大任教,著有小说《玉君》。他和当时的新月派、现代评论派、国家主义派皆能接近,因此一些著名学者,都愿接受聘书,到这里任教。一时人才荟萃,人杰地灵,郁郁乎文哉。闻一多是文学院院长兼中文系主任,现代诗人臧克家就是他的学生。国立青岛大学开学不久,图书馆长宋春舫离职,改由外文系主任梁实秋兼任。

国立青岛大学开课后,新来教师多游崂山,竟发现名山古刹,还藏有《道藏》和《释藏》,此外还有不少善本古籍,引起了中文系教师的重视,怂恿学校当局收归校有。19315月学校请示教育部,要求把崂山太清官所藏《道藏》一部(明万历卅五年敕令颁赐本,庋藏10橱,绫角锦函,尚属完整),华严寺所藏《释藏》一部(清乾隆八年呈领藏经馆本,首尾俱全),运归本校,安藏图书馆中,以供海内学者之研究,也免得如山东掖县海南寺焚烧藏经案件,最后省府才将残卷8箱、残页16袋运省保存,然破者不可复完,珍籍半为灰烬,痛心何极!请求的结果,批示:须与两寺僧道协商。后因怕麻烦就停止了进行。

关于这项《道藏》,我于1932年陪同顾颉刚先生游崂山,523日在太清宫住宿一宵,得观《道藏》中之《三教人易论》一卷,《示教直言》一卷、《解心经》、《教苦经》各一卷;《周易参同契简要释义》一卷。广宁子郝大通撰《太古集》十五卷、长真子谭处端撰《水云集》三卷,长春子邱处机撰《磻溪集》十五卷。俱系卷褶式,每卷末页附一披甲武士,一手执缨枪,一手执经卷,肩际有一葫芦,放出三只蝙蝠,脚下踏有一蛇,造象立云雾中。集十册为一函,函为黄色布做成,缚以黄带,函之封面贴有红签,每卷末页皆刊有大明万历戊戌年七月吉日奉旨印造施行等字样,古色古香,备极庄严。经过抗日战争和十年浩劫,不悉这两种珍贵的经藏,还存在否?我受《道藏》的吸引,曾写过《道藏考略》,在校刊上发表。

国立青岛大学成立初期,不独对古籍珍本搜求不遗余力,也对本省的先颖硕儒著作抄本曾努力搜求;如栖霞牟陌人曾著有《诗切》未刊,由馆借来手抄本,雇人抄录存馆,又有即墨黄宗昌著《崂山志》已刊行外,其家尚存有《崂山丛谈》和《崂山艺文志》,均为原稿手抄本,尚未刊行的,均经我馆借来抄录存馆。后经十四年抗战,图书播迁,续来十年动乱,玉石俱焚,不悉还能完整存在否?很令人怀念!

我当时在校受闻一多先生钻研古籍的影响,工作之暇,曾辑录研究崂山书目,以便供人参考,为此深得闻先生之赞许,在班上曾向同学推荐过。

国立青岛大学存在仅两年,就经过三次罢课斗争,最后一次是1932年快放暑假时,学生因反对学分淘汰制而罢课。校长杨振声以及许多教授们都离校了。就在这一年——1932年的暑假,闻一多先生别了青岛优美的海天,重新回到了阔别十年的清华。国立青岛大学改名国立山东大学,校长换了原任教务长的赵太侔,而教务长则以杜光埙补充。图书馆长梁实秋和主任皮高品也走了,另聘黄星辉继任馆长,黄先生毕业于武昌文华图专,曾有图书馆学专著。1934年黄馆长赴美进修,一时无人接替,教务长杜光埙命我代理黄的职务。1936年,山东军阀韩复榘为了夺取国立山东大学,停发山东给学校的拨款,学校无法维持,赵太侔愤而离校,学校一时无主,暂由教授们组织校务委员会主持校务,另聘中文系教授胡文玉兼图书馆馆长。

1936年秋,由韩复榘系统的林济青来任校长,原任图书馆长胡文玉离职,另由新来的中文系教授栾调甫兼任。他是墨学专家,因教课忙,又兼重听,到馆时间很少,嘱我有事代为转达。他兼职不久,前任馆长黄星辉自美返国,仍回校任馆长,直到七七事变后,学校搬家前,他仓皇回沪了。抗战胜利后,我在上海见到他,已在美国新闻处任职了。

1936年暑假中,中华图书馆协会在青岛本校召开第三次年会,提出编印《中国图书版本辞典》和《全国善本书联合目录》等问题。

国立青岛大学与国立山东大学时期都有校刊,为44版,其初把第4版让给图书馆,专刊登新编书目,后来扩充为两版专页,除登新书通告外,还登些图书馆论文,和新书介绍一类的文字,名为《图书馆增刊》。

七七事变时,学校内迁,图书遭受很大的损失。所有图书分三批运走:第一批装火车西运,第二批由水路运南京,第三批是同我们一起走的。结果第一批辗转运到湖南兰田,奉命交兰田师范学院接收了。图书馆工作人员只我一人随校外迁,先迁安庆菱湖公园,到达时,安徽大学已在整装准备南迁。我校到达后第二日,即召开校务会议,准备开课。我奉命赶赴南京抢救第二批图书,由安庆赴芜湖轮船,困难民拥挤,不敢靠岸,学校于先期夜晚派人由海关码头送我到船上。翌晨船靠码头,难民争上,超道停驶,在船上住一日一夜才启行。将到芜湖时,见江上漂浮汽油,原来芜湖当日受敌机侵袭,下船经被炸的德和轮旁,还见到余火未烬,仓内尚有哭声,岸边尸体杂陈,难民塞途,情景凄惨。我急赴车站买票去南京,站房却无一人。自计此地不可久居,虑翌日敌机再来侵袭,便于当日晚渡江至裕溪口。天明搭车至田家庵,转蚌埠去南京,但车至明光已不前进,乃返回合肥。电校请示办法,久候无信。幸遇国立山东大学工作人员返济,才知学校已迁武汉,又几经波折,抵达汉口,遍访各旅馆,找到我校人员,才知道我校办事处所在地。第二批运出的图书,就这样地断送了。

19383月我随校迁往四川万县石竹轩,外搭席栅做临时课堂,第三批书已运到,准备上课,仅上课几天,教育部电令解散。到校学生归并到中央大学(沙坪坝),图书移交中央图书馆(即今之南京图书馆)。另组山东大学校产保管委员会,迁往江津中白沙,我被留在该会负责清理图书。抗战胜利前的山东大学图书馆,就是这样结束的。

中央图书馆接管我馆的图书,知道战后一定要复校,图书必须归还,因此并未掺入他们的排架内,单独放在一处。他们馆派李鼎芳和一位查某前来按册点收,我馆是由我移交的,后来复校时,还是由我前去接收的,因为单独存放,接收极为顺利。

我所知道的山大图书馆在抗战胜利前的情况,大体如此。因学校是新成立的,馆内一切措施都向清华、北大看齐,在业务方面,确有一番发展,焕发过光彩,得到好评。蔡元培先生生前在青岛养病时,也常来书库里看书。

回忆往事,与今相距有五十年之久了。我已由青年而壮年、而老年,记忆力衰退,往事已渐模糊,可能写得有些遗漏和错误,但是大致尚有轮廓。为了与我患难相共的山大图书馆这段历史,致远恐泥,要留鸿爪,尽量把记忆所及追写出来,为母校图书馆提供部分历史参考资料,并为校庆献礼!

内容来自于《悠悠岁月桃李情》,中国文史出版社1991年版。

作者:曲继皋

编辑 / 高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