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个人之思与世界之痛之间找到了最为恰当的联系,在世俗之殇和伟大精深土地之间构建起了体悟与升华的生命桥梁,在决心不休的勇敢与狂想不羁的气质之间建立了最为敏感的平衡。寒烟的诗,用无华的词语谱写出感人的生命诗篇,以思想与情感共生,强悍与柔弱俱在的笔致,实践着慢于呼吸的英勇和快于闪电的精准,用充满着水与火、冰与汗的冲击、对抗与扭结的语言扑向她理解和供奉的精神雕像,以及无限接近的诗歌真理;用属于她独有的方式,践行着古今一切优秀诗人共同创造的春蚕吐丝的,蜡炬成灰的,燃烧自己于作品之中,并完成自己于作品之中的写作传统,也在一定意义上,弘扬了海子所标示的理想主义的诗歌精神。”
这是2014年6月2日,寒烟获得首届海子诗歌奖后所获的颁奖词。这个生活在济南的诗人,这个始终把生活和生命对立起来的贫穷诗人,却以纯粹、尊严和高贵这三颗互相砥砺的生命的压舱石,在阔大的精神谱系中找到了诗所应当闪光的方式。11月8日晚,寒烟做客由山东省文学院、山东大学当代中国文学生活研究中心和济南时报联合主办的作家讲堂,讲述了“诗意墙垣的内在之光”的构建元素,以及自己的创作历程。
找到一个大的精神谱系,扎根;开发生命原有的气息,到极致
寒烟认为,诗歌中最为极致的部分无关技巧与修饰,而是一种生命原有气息和人生独特遭遇的呈现,一个诗人,必须去“写你命定的那一份”,“那么如何去找寻早已被世俗生活遮蔽的我们生命的原有气息?”寒烟认为,个人的精神谱写,“只能从经典中去寻找”。
寒烟20来岁开始写诗,然后发表,发表之后反响也很不错,但是那个时期,她的内心却十分苦闷,她常常问自己:“这些诗都是我非写不可的吗?这些诗里都有非我莫属的深度吗?如果换了别人也能写这样的诗,那我为什么还要写?”苦闷极其真实,变成对内心的持久折磨,“一直到1996年底,我在济南三联书店买到了一本《复活的圣火》,我几乎是带着烧灼式的亢奋读着这些俄罗斯白银时代文学大师的作品,这是一段高度投入的阅读经历,我觉得我的精神血脉就在这里,我注定在现实生活中飘零,因为我的精神谱系在这里。”
白银时代的诗人,不仅作品好,他们的人格魅力更是令人尊敬,他们是残酷时代的傲骨和良知。当很多人为了获得更好的生活向斯大林献媚,布罗茨基却说“诗与帝国对立”,当你只要有一点点的妥协就能生活下去,茨维塔耶娃却拒不妥协,最后上吊而死,寒烟说,“我一边读一边流着眼泪,这是作品与人的高度统一,没有一丝一毫的分裂。”
在白银时代的诗人中找到自己的精神谱系之后,寒烟写了一组在个人创作历程中带有“转折性的作品”,“一开始叫《俄罗斯肖像》,写了白银时代的五个诗人,每首诗以一个诗人的名字命名。后来我又把这组诗改名为《俄罗斯注释》。”写完这组诗之后,寒烟觉得自己“有如神助”,“当一个人找到了写作的命定性和唯一性,就不会再焦虑,也不会再怀疑自己。白银时代的诗人不仅激发了我的诗歌创作,还夯实了我人格与信念的基石,虽然那时我的生活已经到了窘困的极致,但我不在乎,因为我找到了自己的精神谱系。我内心里有一个声音,就是决不能迈出向生活妥协的第一步,因为你妥协一步,就会步步妥协,就会身不由己被世俗绑架,然后滑入一种本末倒置的生活;但如果你能挺住第一步,此后每一步的挺住都会给你更大的力量。”
“白银时代的诗人给了我三颗生命的压舱石——纯粹、尊严、高贵,它们互相砥砺、激发,让我完全能承受生活之船的摇晃和颠簸。”寒烟说,“生命原有的气息和命运的遭遇,不是被动的,这是我为自己领受的生活,有人说我如此坚持,将来肯定会很惨,我说惨怕什么,再惨,也有诗歌在下面托着我。放弃天堂一劳永逸的幸福和安宁,为了地狱活生生的真实。只要我能把我的一切遭际用诗歌表达,我所遭遇的一切就都值得。”
好诗的六个关键词:空间、意象、张力、意境、终极、命定性
寒烟认为,如果说命定性(或者唯一性)是诗歌最为核心的部分,那么对一首好诗而言,“终极”也极为重要,“终极是世界的规律性与永恒性,它具有从此时此地指向彼时彼地的高于日常生活的类似信仰的超越性和绝对性。”具体到每个生命,死亡就是终极,“终极意识是一种很高的精神牵引,因此诗歌中终极与死亡的维度,也往往最能打动人心,“1919年,茨维塔耶娃27岁,她在日记里写‘我今天一天,都在想一百年以后的事’,她写过一首《致一百年以后的你》。她写战争,写的是‘你们都是母亲的儿子’,‘我们有一天都要沉睡在地下’,字里行间,都充满了人性的终极意识."
而在诗歌的创作技巧层面,寒烟认为空间、意象、张力、意境都是关键词,“空间是要释放给读者可以多维阐释的可能性。意象是主观情感和外在物象的至美融合,一个人也许写不了几首好诗,但却可以通过训练写出一些美的意象,比如我经常去寺庙,总是感觉空荡荡的,脑子里就形成了一个‘深眼窝像寺庙里的一对空碗’这样一个意象,到写《秋天的地址》那首诗时,这个意象就自然而然放了进去。比如诗人多多写‘一群攥紧双拳的鸟从昨天飞来’,就是一个有关回忆的极有力量的意象,比如杨炼写怀念母亲的诗,其中有一句‘隔着玻璃,像隔着一滴干透了的奶’,这个意象中的情感分量和时光重量,都给人留下了强烈而鲜活的印象。”
至于张力,寒烟认为,这是一种通过两端拉拽产生的力,可以通过将两个看似遥远,甚至状态相反的实物的并置来实现,“比如将冰凌和篝火并置,可以写这样一个有张力的句子——为了一支引颈眺望的冰凌,篝火在旷野上彻夜起舞”,但张力不单纯是技巧,“它需要饱满的情感和强力的灵魂。有张力的诗句会像满弓射出的箭,扑面而来,充满速度感和力量感。”而意境,则是萦绕在诗中的生命气息和精神氛围,“比如李白的空灵浪漫,杜甫的沉郁苍凉”。
“如果我有一个伤口/那肯定是世界从我这儿拿走了什么/那年冬天,我带着半颗心/走向大海/不是去寻找另外半颗/只想碎得更彻底,像一个末路狂徒/因此,大海的闪光才被我看成/一万把斧头的光芒”。冷风寒瑟,当有人读起寒烟的《伤口》,没有人感到寒冷,“诗歌的尺度就是时间的尺度”,我们相信,时间是有情的,不是无情的。
【人物档案】
寒烟,1969年生,1980年代末开始文学创作,曾在《World Literature Today》(美国《当代世界文学》)、《诗刊》等刊物发表作品,部分作品被译成英语、法语、西班牙语等,著有诗集《截面与回声》(2003)、《月亮向西》(2012),曾获齐鲁文学奖、首届海子诗歌奖等。